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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那能《美麗的稻穗》選讀
by 林威廷, 2012-02-28 18:53, 人氣(8519)

如果你是山地人

 

如果你是山地人
就擦乾被血淚沾濕的身體
像巨木熊熊地燃燒
照亮你前進的道路
 
如果你是山地人
就引動高原的聲帶
像拼命咆嘯的浪濤
怒唱深絕的悲痛
 
如果你是山地人
就展現你生命的爆烈
像火藥埋在地底
威猛地炸開虛偽的包裝
 
如果你是山地人
就無懼於暴風雨的凌虐
像高山一般地聳然矗立
迎接一切逆來的打擊

如果你是山地人
當命運失去了退路
就只剩下一線生機──
背山而戰


恢復我們的姓名

 

從「生番」到「山地同胞」
我們的姓名
漸漸地被遺忘在台灣歷史的角落
從山地到平地
我們的命運,唉,我們的命運
只有在人類學的調查報告裡
受到鄭重的對待與關懷

強權的洪流啊
以沖淡了祖先的榮耀
自卑的陰影
在社會的邊緣侵占了族人的心靈

我們的姓名
在身份證的表格裡沈沒了
無私的人生觀
在工地的鷹架上擺盪
在拆船廠、礦坑、漁船徘徊
莊嚴的神話成了電視劇庸俗的情節
傳統的道德
也在煙花巷內被蹂躪
英勇的氣概和純樸的柔情
隨著教堂的鐘聲沉靜了下來

我們還剩下什麼?
在平地顛沛流離的足跡嗎?
我們還剩下什麼?
在懸崖猶豫不定的壯志嗎?


 

孬種!給你一巴掌

 

挺起胸
狠狠地告訴你
嚴肅地燃燒
你胸中的怒火
殘忍地逼迫你
背負沈重的十字架

要你看見我們百年命運
要你感受酷烈的現實環境
出自全心的愛你
可憫的山地好友

孬種,給你一巴掌
教你醒醒
看向前方,跨步
清楚地認識一切
雖然難聽,但是必要
患難才是真心
我們要一同流汗、疲乏
痛苦、憤怒、流血
甚至是受千刀、挨萬剮
頂多是如此而已

誰教我們的血統是被凌辱的
誰教我們看見一切迫害的真實
從過去到現在……

可敬可愛地給你一巴掌
我們要賀喜,終畢懂得
自卑的原因
苦悶與哀傷的原因
這是開始的第一步


 

流浪--致死去的好友撒即有

 


流浪,它是什麼意義?
你不懂
只知道必須無奈地離開
希望找到能夠長留的地方

十三歲,多嫩弱的年紀
還有多少不理解
就開始一天十二小時的工作
被「當」在焊槍工廠
忍受惡臭,長期禁足
不准外出,沒有報酬
身分證押在老闆的保險櫃裡
三年和約一滿你就走
走到一家磚窯
運磚廠的錢賺得多
你那山豬般的體力
走入悶熱得的燒磚房
得到了頭家滿心的嘉許
但你還是走
只因為你不甘願
得到最少,付出最多

到工地挑磚挑砂石
你說,一分量一分錢
反正有的是力氣,也自由
誰知三個月後
工頭捲走了工資
只好把身分證「當」在貨運行

你還是不停地流浪
當綑工,睡在卡車上
鐵工廠,揮鐵鎚睡廠房
漂流到茫茫大海跟漁船
渡重洋到阿拉伯做工
終於,你不能再流浪
挖土機的手臂
打斷了你的脊骨……
最後一口氣你彷彿在說:
我懂了,流浪是無奈的壓迫
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脫
去罷!流浪漢
流浪到未知的世界
或許那是一個和平的地方


 

親愛的,告訴我--給湯英伸

 

 

可是,太陽已經下山了
遮住正義的臉
使我看不見那雙黑暗的手
在這孤寂的夜裡
我的淚水淋淋
乃是因為我聽到同胞的哭泣
親愛的,告訴我
到底是誰帶來這麼多的苦難?
同胞,讓我們一起
用我們的血汗
告訴他們:
請你拿開那雙遮住陽光的手
分我們一絲溫暖
用我們的血汗
換來明天
也換來掛在孩子臉上的春天


百步蛇死了

 


百步蛇死了
裝在透明的大藥瓶裡
瓶邊立著「壯陽補腎」的字牌
逗引著在煙花巷口徘徊的男人
神話中的百步蛇死了
牠的蛋曾是排灣族人信奉的祖先
如今裝在透明的大藥瓶裡
成為鼓動城市慾望的工具
當男人喝下藥酒
挺著虛壯的雄威深入巷內
站在綠燈戶門口迎接他的
竟是百步蛇的後裔--

一個排灣族的少女


鐘聲響起時--給受難的山地雛妓姊妹們

 


當老鴇打開營業燈么喝的時候
我彷彿就聽見教堂的鐘聲
又在禮拜天的早上響起
純潔的陽光從北拉拉到南大武
撒滿了整個阿魯威部落

當客人發出滿足的呻吟後
我彷彿就聽見學校的鐘聲
又在全班一聲「謝謝老師」後響起
操場上的鞦韆和翹翹板
馬上被我們的笑聲佔滿

當教堂的鐘聲響起時
媽媽,妳知道嗎?
荷爾蒙的針頭提早結束了女兒的童年
當學校的鐘聲響起時
爸爸,你知道嗎?
保鑣的拳頭已經關閉了女兒的笑聲

再敲一次鐘吧,牧師
用您的禱告贖回失去童貞的靈魂
再敲一次鐘吧,老師
將笑聲釋放到自由的操場

當鐘聲再度響起時
爸爸、媽媽,你們知道嗎?
我好想好想
請你們把我再重生一次……


 



黑白

 

 

籠中的公雞正鼾睡,扛起十字鎬、炸藥,
走進更黑暗的洞中挖煤!
為了白色的米飯,為了揮去因貧窮
帶來的自卑;為了孩子的學費,
為了更美好的未來,從來不問陰沈與疲累。
那天,孩子還在洞口問起:什麼是黑白。
看爸爸的身體,爸爸的臉,
爸爸的肺和煤炭一般底黑。而後想起,
白雲的襯衣,日光燈放射出來的顏色,
警察頭上的白盔,到底從那裡來?
唉!孩子,講黑白是困難的,一如人心。
有時,白比黑更黑,假使硬要分別,
問那用BMW裝滿學問的人,或許,
他將給你一個圓滿的解答。




白盲杖之歌

 

在都市的人行道上
誰急促地敲擊耳膜?
是一群孩童的疑問:
那喀喀作響的到底是什麼?
牧羊杖?打狗棒?指揮棒?

在舊街的老人茶館裡
誰急促地敲擊耳膜?
是一群老人的嘆息:
他還能認清黑白嗎?
他還能感有悲喜嗎?

在思鄉的夜裡
誰急促地敲擊耳膜?
是來自心靈深處的吶喊:
站起來吧!
你這被煉礪鍛打的生命
快走向你的族群
如檳榔樹般驕傲地迎向陽光

在無人的廢墟中
誰急促地敲擊耳膜?
是自己嚴肅的誓言:
白盲杖啊!
帶領我尋回迷途的羔羊
帶領我棒打那仗勢欺人的走狗
帶領我指揮原住民悲苦的樂章



訣別了,彩虹

 

 

訣別了,彩虹
不必為了我看不見妳的七彩嘆息
因為我在善惡無度的人間
雖然失去了高高在上的美麗
卻獲得了結實的黑白分明



我們不再看見黑暗

 

從高山到平原
再流離的路上
深刻著無數的苦難
這苦難,正是生命天註的憂患
它在族人期盼的眼中慢慢滋長
它在無常的人世間鍊礪尊嚴

歲月漫漫,路途漫漫
認命地承受原住民歷史的遺憾
為子孫奮鬥出四季的歡顏
即使在暴風雨的夜晚
也無從怨嘆

曾用深痛的呼喊
想要發掘底層的希望
曾用瞎子的手掌
想要撫平族人的悲傷
啊!姑娘啊姑娘
雖然處在黑暗和苦難
還請挪近妳的臉龐
讓我的呼喚化作一句句輕聲的吟唱
唱開妳心靈的窗

閉上妳的雙眼
因為,我們不再看見黑暗
連著心,攜手走向人群
把愛情播撒在悲歡交纏的人間